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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一縷笑,許三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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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雲山,顧名思義,俯仰萬丈,高聳入雲,人在山中行,如踏白雲間。此刻,卓立就站在踏雲山的半山腰,目瞪口呆地望著不遠處的天辰山莊。若非親眼所見,他絕不能相信世間有這樣鬼斧神工的建築。

踏雲山群峰擁簇,猶如一柄柄長短不一的利劍,直指蒼穹,天辰山莊就座落於陡峭的山壁間。千萬間深宇廣廈從巖壁外側憑空生出,懸在半空,下不及地,上可摘星,層層疊疊,沿著巖壁向上向前鋪展開去,綿綿延延,望不到邊。房屋絲毫不因環境的艱險而造得簡陋,飛檐鬥拱,雕梁畫棟,琉璃碧瓦,銅錠朱門,祇吻金獸,鐵馬銀鈴,白玉臺階,紅燭石燈,美輪美奐。

簡直是一座巖壁上的皇宮!

皓月當空,巖壁淡淡生輝,殿宇耀耀晃目。山間白雲青霧緩緩流淌,忽而稀薄不盈一捧,忽而濃稠可載人翔,瓊樓玉宇在流煙靜月之下,欲現還隱,才露方遮,愈發撲朔迷離,如夢似幻。

卓立油然生出敬畏之感,在它的恢弘面前,自己顯得多麽渺小。

一隊雪翅大鳥輕盈拍打翅膀,在山莊腳下劃出一道弧線,穿過渺渺白雲,掠過槭楓松柏,遙遙遠去。

風過松鳴,沙沙作響。響聲破空,風停不絕。

不對!不是風聲!

卓立激靈一下,躲在樹後,攏目細看,山莊附近的松林中,一道黑影閃轉騰挪,似乎在竭力躲避什麽,但卓立只聽見沙沙的響聲,沒看到追殺的人。

那人向卓立方向疾奔而來,突然拔地而起,躍上半空,他的輕功很不錯,這一躍直竄到松林之巔,猶如雄鷹展翅,越過萬頃松濤。

卓立正要讚嘆,松濤中驀地飛出萬點寒光,挾著震耳的沙沙聲,破空而上,從四面八方射向那人,仿佛颶風卷起滔天漩渦,而那人就立在漩渦尖端。

卓立大驚,這根本避無可避!

那人身在半空,接連幾個轉折,從寒光間隙驚險掠過,寒光卻激射不停,如影隨形,眼看那人幾乎掠至松林邊緣,忽地失力,落入林中。

卓立悄悄跑近,驚訝發現這人竟是吸血狂魔的夫君!

林中傳來吆喝聲,“機關動了!帶人看看!”

那人掙紮幾下,起不了身。卓立捉只松鼠扔進林中,松鼠“唧”地一聲攀上樹幹,寒光暴起,松鼠便唧都不唧地陣亡了。

卓立駭然,忙匍匐著將袁志拖出松林,只見幾支火把晃動,山莊弟子說:“松鼠,回吧。”

待幾人遠去,卓立問:“傷在哪兒了?”

袁志指指腿,卓立借著月光細瞧,腿上赫然滿是密密麻麻的針狀物。卓立拔下一根,竟是支鐵制松針!卓立醒悟,“這天殺的松林是個放大號的‘萬壑松針’啊!”得虧他沒有硬闖,不然那只變刺猬的松鼠就是他了。

卓立一只只拔下鐵針,袁志一聲不出。卓立想,他怎麽跟曲芙一個脾氣。

袁志搖搖晃晃站起,走向山莊,卓立拉住他,“你還去送死?”

“放開!”卓立不放,袁志沈聲道:“你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
卓立笑嘻嘻的,“我一向秉承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。你進山莊幹嘛?”他斜覷袁志,隨口問:“不會你女人也被抓了?”

袁志撲通坐倒。

居然蒙對了!“哈,同病相憐,哦不,同仇敵愾。”

袁志低著頭小聲說:“她不是我女人,她是……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。”

嘁,卓立想,腰帶都繡了說清白誰信哪。但他不糾結這個,“行行,隨你。我女人也被抓了,咱倆裏應外合怎麽樣?”

“你女人?”袁志想了想,忽地恍然,“曲芙?”

卓立撓頭,“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嗎?怎麽全江湖都知道?”

袁志深深地看他,似乎在評估什麽。半晌,他沈聲道:“你這是自投羅網,別傻了。”

“謝謝關心。”卓立起身拍拍屁股,“等我進入山莊,見到你女——清白,就告訴她可以直接殉——自盡了,反正你這樣硬闖早晚都是個死。”邁步欲走。

“等等!”

卓立笑瞇瞇坐下。

袁志問:“你有辦法?”

“我進去山莊,保證救出曲芙和你女——清白,你呢,就在外面放出風聲,說卓立和藏寶圖都被天辰山莊扣了。”

“你這唱得哪一出?”

卓立笑笑,“四面楚歌。”

“山莊周圍的松林有機關,你身手不如我,肯定闖不進去。”

“來硬的不是我的風格,要進我就光明正大從正門進。”

“正門機關更厲害,無人帶領,根本進不去。”

卓立挑眉,“那就讓謝天冬領我進去!”

謝天冬在做什麽?他一貫冷漠的眼中,竟流下激動的淚水。因為他們三兄妹,分離十二年後,終於又緊緊擁抱在一起。

天辰山莊的大莊主謝天南絡腮胡須也掛滿淚水,他喃喃地說:“荼彌……荼彌,你讓哥哥想得好苦哇……”

誰能想到,“吸血狂魔”竟是天辰山莊的小姐謝荼彌!她為何隱姓埋名,流落在外呢?

“是因為那小子?”謝天南目光如刀,“你詐死瞞蹤,是因為他也沒死,這麽多年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對不對?”

謝荼彌目光如火,“大哥,他是死是活、埋屍何處你應該最清楚吧?當年帶人追殺我們的,不正是大哥你嗎!”

“你”字猶如一記重錘,砸得謝天南雙腿發軟。他緩緩坐下,挺直腰桿,仿佛腰直理便正。“荼彌,當年大哥並非要殺你,但那小子是邪魔歪道,迷惑於你,謝家豈能容他!”

“哈哈哈,迷惑於我……”謝荼彌大笑,卻如鬼哭魂泣。謝天冬從未見過如此癲狂的姐姐,驚得倒退兩步。謝荼彌笑聲突停,目光咄咄,“你們說他是邪魔歪道,他為非了嗎?作歹了嗎?殺人了嗎?搶掠了嗎?他若算邪魔歪道,那麽謝家現在算什麽!算什麽!!你別忘了,當年是爹爹親口答應他的求親,是大哥親自送我出嫁,不是他迷惑了我,是你們迷惑了他!你們做過什麽,自己清清楚楚!”

“夠了!”謝天南聲色俱厲,“當年的事不必再提,我只問你,他是不是活著?卓立和他有什麽關系?”

謝天冬迷惑地問:“哪個卓立?”

“那個有藏寶圖的卓立。”

謝天冬正要說“他已經被宰了”,弟子來報,“有個叫卓立的在莊外求見。”

謝天冬更加迷惑,“哪個卓立?”

“那個……有藏寶圖的卓立。”

卓立正一手舉著藏寶圖,一手舉著火把,站在長長的白玉階下。火把顫動,不是因為風,而是因為他在恐懼。酷刑加身沒有恐懼,必死之境沒有恐懼,此刻,遙望高高在上的山莊大門,他卻恐懼得顫抖。他怕的不是謝天冬,怕的是一開門,謝天冬向他扔出曲芙的屍體。

這不是沒有可能。

來時的路上,他無數次回想臨別前曲芙意味深長的目光。目光中,有海浪翻湧,她左右為難,有波光粼粼,她依依不舍。分明是掙紮訣別,一向自恃聰明的他怎麽沒看出來呢?

他想對她說,有男人的時候女人不要搶著出手好嗎?

他想對她說,給你兩個選擇,第一,嫁給我,第二,讓我娶你。

他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她說,希望還來得及。

大門打開,一隊弟子手持連珠弩沖出,烏沈的箭尖對準卓立。謝天冬負手站在山門前,語聲冰冷,“你是來送死的?”

卓立仰起頭,“不是送死,是來要人。”

謝天冬腦中,鬼魂般飄出一具月光下的胴體。他板著臉,一言不發。

卓立說:“我要見我的女人!”

謝天冬一楞,“什麽女人?”

“別裝了,我知道曲芙在你們手上。”

“曲芙?”謝天冬十分詫異,側頭用目光詢問吊死鬼,吊死鬼搖頭。

卓立心中一沈。搖頭是什麽意思?是說曲芙不在他們手上,還是……曲芙已經……不在了……

卓立將火把移近藏寶圖,“放曲芙出來,我願意用藏寶圖交換,不然我燒了它!”

謝天冬冷笑,“知道我生平最討厭什麽嗎?被!人!威!脅!”他向吊死鬼示意,吊死鬼頷首而去。

只是片刻,卓立卻覺漫長得心跳都停滯了。

漫長的等待是值得的。當他看見走出大門的紫色身影,他忽然感覺,今夜,是她離開後的十幾個夜晚裏最美的一夜。

她沒有受傷,這很好。

曲芙站在階上,向下一瞥,瞬時如遭雷擊,僵立當場。

謝天冬拿過連珠駑,抵在曲芙胸前,冷冷道:“卓立,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,她,還是,你?”

他側頭凝視曲芙,目光充滿仇恨和絕情,是統帥面對叛將的仇恨,是劍客丟棄斷劍的絕情。

他向吊死鬼示意,吊死鬼突然抓起曲芙的手大力壓在身旁的石燈上。謝天冬語聲平平,“曲芙,也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,按,還是,死?”

卓立明白了,石燈是開啟機關的按鈕,按下,他便會萬箭穿身,不按,曲芙便會一箭穿心。

他的腳下.身側是暗藏機關的臺階石燈,身前是箭指胸膛的一排勁弩,更遠處是鋒針重重的松林。

無路可逃。

卓立緩緩揚起目光,曲芙面色蒼白得可怕,渾身止不住顫抖,若不是吊死鬼抓著她的肩膀,她或許會癱軟在地。

她的痛苦,矛盾,難舍,他都看在眼裏。她的動情,深陷,付出,他都感銘於心。

人生最幸福的事莫過於,我喜歡的人,恰好也喜歡我。

所以此刻,盡管身陷重圍,命懸一線,卓立卻覺前所未有的幸福。只可惜,這幸福太過短暫。

卓立對上曲芙的眼眸,輕輕一笑。

一眼,萬年。

一笑,三生。

長長的白玉臺階筆直向下延伸,一直伸到卓立腳下。布履麻衫,一如浮空島初見。那晚他站在她的對面,笑容耀眼。今夜他又一次站在她的對面,笑容一如往昔。臺階兩側無數燈火躍躍跳動,猶如兩道璀璨星河,將夜色照得亮如白晝。而卓立昂首立於星河中央,燦爛的笑容,亮過夜色中最亮的星,熾過白晝裏最熾的日。

曲芙眸中,萬物消彌,只餘這一抹灼痛人心的笑。

眼淚奪眶而出。

卓立帶著溫柔的笑容,無聲地向曲芙說了幾個字。然後,松手,藏寶圖和火把落在地上。他負手挺胸,靜靜等待那一刻的來臨。

謝天冬以勝利者的姿態,揚了揚手。吊死鬼按著曲芙的手猛力下壓。

在曲芙的驚呼聲中,卓立仿佛聽見機關開啟、萬箭齊發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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